，整個酒桌陷入一派寂靜，這個架勢已經不是洽談，而是要直接開火。若放在從前，應華以一定重拳打在對方臉上，但現在…他隻是默默起身，將酒杯端起，一飲而儘，“感謝各位還想著我，最近的確不方便，下次有機會再合作。”說完，轉身離開，路過隔壁包廂時還特意往門縫裡瞄了一眼，隻見那些男男女女亂作一團，不知在勸和還是群架。這樣混亂，人麵是分不清的，倒是被推門口的椅子背上搭著的衛衣有些醒目。袖上蹭著的一片金色染料還怪特...-
這日的北京，天色是霾障攢聚的壓抑，似還夾帶著無奈的渾噩。
陳旅匆忙自南北歸，身上是上飛機前隨意抓來遮擋手臂過敏的外套，深色休閒衛衣，有些沉悶。
她是美院漆畫博士，畢業後留校任教，但去年因故辭去穩定工作，專心組建自己的漆畫工作室，自負盈虧。
急匆匆打車來到一所高檔餐廳，包廂外，服務員輕敲敲後推門，將她這個遲來的客人，引到桌前。
“於總，諸位，不好意思，我來晚了。”
主位之上，華晶影視的副總於曉剛見她走進，不禁麵露出輕浮笑意。
餘光掃過身旁已醉差不多的陪客們，於曉剛起身來，抬杯舉酒，向來人勸喝道：
“陳老師啊，首打交道你就這樣怠慢，那我真不太高興了。”
“這話說得，我哪敢怠慢於總您啊？這些天我一直在南邊參與割漆，航班延誤，下機我就立馬趕來了，隨身的行李都還在前台寄存，您要不嫌笑話，大可得推進來給您瞅瞅，證實我不是有意怠慢。”
陳旅工作室大多是年輕的手藝人，他們哪招架的住這般商場老油條，見陳旅來到，同事醉眼中全投來可憐。
“好了，好了，瞧你緊張的，我就開個玩笑。”
於曉剛此刻還顧及她的身份，冇過多為難。
趕路匆忙的關係，陳旅臉色是白裡微粉，再綴上一層薄汗，清純嬌俏，看起來有些惹人憐愛。
於曉剛這廝，有些中年男人酒後通病，就是重色。
見陳旅這樣書生氣重，為人又謙和，思想動到歪處，忽而撇嘴擴大笑意，藉由推椅子的動作，身體離陳旅更近些。
“不過陳老師，我還是得點點你，談事，可不比站上三尺講台簡單，誠意必須得拉滿嘍。”
男人說時，順勢側身低頭，仿若親昵般唇瓣張翕，滿嘴發酵後的酒氣噴薄在陳旅鼻尖。
陳旅被這一係列操作噁心到全身寒毛倒豎。
“於總這番話，還真是讓人受教。”
她壓了壓脾氣，隨口奉承出這句，但嫌惡之意不能再明顯。
“陳老師，來，你也彆拘著，主動點，把這杯喝了，算交個朋友。
於曉光醉後語氣也充斥著輕浮。
初離校園的陳旅不諳經營，自立門戶期間也一直在虧錢，好不容易有這華晶影視找上門要定製一批漆器道具，但眼下，這生意也不是那麼好成的。
“酒，就不喝了，我週末還有兩天的課，明兒還得起個大早，於總多擔待。”
陳旅一再心裡建設，但到底忍不下這種惡習，重新抬起頭，露出了個標準的笑靨，拉開距離不說，更拒絕飲酒。
“叮——”
杯器相撞，對方明顯不悅。
“陳老師這是不給麵子，到底是文人傲骨，瞧不上我們這種銅臭商人做派是吧。”
“那你還不是受不了窮酸，走下講台向錢看了，也不知在高貴什麼，就瞧不起你們這些自甚清高的教書匠。”
“漆器？說白了不就是些安全存疑的盤子碗，食安不保不說，要價高，工期又長，你當誰稀罕似的。”
於曉光也是喝多了，口無遮攔。
陳旅眉頭皺起，手裡的酒杯突然被她用力捏緊。
這種厭惡的感覺，讓陳旅滿是憋悶，但又強忍著不得發作。
包房其他人見狀，趕忙上來打圓場，儘力含糊過去這尷尬場麵。
“咣！”
……
這聲巨響驚動了隔壁的客人。
應華以剛巧也約在這飯店談事。
包房相連間僅有木屏推拉門之隔，正背屏靜坐的他，邊上還有幾個作風海派的男人同坐，大家將隔壁言語儘收耳底，對那邊驟起的異樣混亂更是充耳不聞。
“Jason！應大攝影師！你說你要纔有才，要名有名，也彆嫌棄咱這項目小，畢竟現實擺在眼前。”
講話的是不入流的一個小導演，草台班子出身，遍佈江湖氣。
找上應華以無非是想趁他官司纏身時，趁機低價壓榨勞動力，用他雙金攝影師的名頭，抬一抬自己拿不出手的小製作網劇。
“抱歉，我近期在休整，不接新項目。”
應華以的話術比起以前婉轉不少。
對方不甘心，好話說儘，但應華以還是斷然回絕。
對方烈性的名號在外，誰不給麵子，都冇有好果子吃，今日可謂已經忍到極限。
“呸！什麼休整，是工作失誤害死了人，冇臉再出來混了。”
頓時，整個酒桌陷入一派寂靜，這個架勢已經不是洽談，而是要直接開火。
若放在從前，應華以一定重拳打在對方臉上，但現在…
他隻是默默起身，將酒杯端起，一飲而儘，
“感謝各位還想著我，最近的確不方便，下次有機會再合作。”
說完，轉身離開，路過隔壁包廂時還特意往門縫裡瞄了一眼，隻見那些男男女女亂作一團，不知在勸和還是群架。
這樣混亂，人麵是分不清的，倒是被推門口的椅子背上搭著的衛衣有些醒目。
袖上蹭著的一片金色染料還怪特彆的。
“真TM有意思！也不知是哪個可憐鬼，也需要低三下四的討生活。”
被人指著鼻子罵，摔杯暴走後，又該如何收場？當然可憐。
*
第二天
天剛破曉時，便落起了雨。
叮……叮……
［【京商銀行】您尾號9000的賬號於9月16日催還貸款金額60123元.逾期將上報征信，請按時還款.］
陳旅剛下樓，就收到銀行催還貸款的資訊，長歎口氣，將螢幕按滅。
屋漏偏逢連夜雨，昨晚冇忍住與甲方起了衝突，賠了飯店一萬五損失費不說，大單也必定飛走，今天又要還銀行貸款，囊中羞澀的滋味，不好過。
開車駛進德城大學時，路旁的樹正受雨拍打，樹葉隨飄，水沿枝乾滴落，一地的殘枝敗葉，繪製晚秋的蕭瑟。
第二教學樓的金色字號被沖刷更亮，朦朧在蒸起的水汽裡，十分有清新校園風的即視感。
陳旅熄火，坐在駕駛室自顧揉額，昨晚她隻睡了三個小時，有些頭痛。
緩了一會，纔將副駕駛放著的傘拿起來，下車。
剛關車門，手機鈴聲就急促響起，拿起來看，是德城大學為她配備的助教朱小冉。
陳旅滑動接聽，對麵聲音明顯摻雜焦急。
“陳老師，您到哪了？雨天路滑，還是慢點開好。”
“我到教學樓門口了，馬上進去。”
陳旅說著，心知朱小冉必定有事。
“太好了，您快來吧，劉阿姨和孫大爺又吵起來了，我快要hold不住了。”
果然，老年大學的講師不是這麼好當的。
陳母退休後的生活狀況百出，不是陷入保健品騙局就是胡思亂想，攪的陳旅不勝其煩，便想出個送老媽上學的辦法，誰承想報名晚了，老年大學排不上號。
陳旅厚著臉皮找老同學走後門要個名額，反被對方忽悠來這當了個客座教師。
為此，陳旅不得不在每週的工作日末驅車三小時回到德城，休息日兩天開課，週一一早再返回北京，若遇需要給本地本科生開鑒賞課時候，陳旅一週就得往返兩三趟。
冇辭編前，她的同事笑言，古有孟母三遷，今有陳旅臥底老年大學為母討學位。
但又能怎麼辦呢？
現在這份臨時工作，倒成了她辭編創業後的唯一收入，雖然車馬費少得可憐。
“怎麼又吵起來了，上次不是叮囑你把他們座位排開嘛。”
陳旅看一眼天空，陰沉沉的，影響人的心情不太美麗。
“是排開了，但是……啊……彆動手！彆動手……劉阿姨冷靜點…陳老師你快來吧……”
小冉那邊一陣嘈雜，電話突然掛斷。
“唉……”
劉阿姨又動手了。
陳旅眉頭緊皺，趕忙往教室裡跑，她第一次覺得停車場到教學樓的距離這樣漫長。
事急從速，她抄的小道蜿蜒曲折，淋雨後更是擋不住的濕滑。
速行間陳旅連傘都冇想起來撐開，冒著雨就這麼往教室趕。
進了教學樓，還有三層樓梯等著她爬。
“呼……”
一口氣跑上來，遠遠的，就看見教室門口圍著不少人。
其他班級的老baby都來看熱鬨了。
隱隱有叫罵聲飄來，陳旅突然覺得教室要比室外還要夾風帶雨，邊走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。
“淡定，淡定……”
雖是這麼想，但她腳下步伐仍然冇慢半分。
等走到教室門口，那破罵的內容越加清晰。
“我每週都坐的座位，為什麼你非要搶了。”
“學校又冇說座位是固定的，先到先得，誰讓你進來晚了。”
“哼，我看你就是找茬，因為舞蹈課上的事，蓄意報複。”
……
這邊大爺大媽吵的正起勁，門邊的一對母子卻看的膽戰心驚，
“兒子，這……這課堂也太混亂了，這個學媽媽還是不上了，咱回家吧。”
應華以一滯，他是昨晚連夜回來的，好不容易勸說母親走出家門，卻不想撞見這種情景。
應母欲哭無淚，她是深度社恐，如今親眼見這情況，怕更發病。
“媽，冇事，放鬆。”
應華以將母親摟入懷裡，送母上學本意美好，但他似乎低估了這老年大學的混亂程度，臉上是不自覺的肅成冷霜。
應母的社恐嚴重程度幾乎成病，顯然不適合在這樣激盪的班級上課。
即便應華以自己官司纏身，他也得分出精力來關懷老媽。
這母子二人正打退堂鼓時，轉頭就見門口有個姑娘拚命往內擠。
應華以微怔。
陳旅試試，冇擠進去。
隻好逐一拍過看熱鬨的老同學們，嚴肅道：
“同學們，都彆圍觀了，回教室去上課。”
“哎，小陳老師來了，是小陳老師。”
堵在門口的老baby們自動散開，一好事的大爺高聲向室內報信，
“老師來了……”
她是老師？
應華以腹誹，唇角是微不可查的勾起。
應華以摟緊母親，倒冇再想往教室外去，留下來看戲。
室內吵架正酣，哪裡聽得到門外的通風報信。
陳旅隨手將乾傘甩到旁邊，不可置信的瞪眼。
全班同學亂作一團。
“誰叫你跟那老尚頭勾勾搭搭，換舞伴，我呸！”
“我讓你瞎說，看我不撕爛你的嘴！”
小冉想拉架卻被裹挾到風暴中心，
“彆衝動，彆衝動，哎，阿姨彆動手，哎呦！”
小冉形容在拉扯間已見狼狽，尤其那一頭亂髮，可見大爺大媽戰鬥力不軟。
陳旅杵在那，閉眼再睜開，給自己心理建設做足。
我是誰？
我在哪？
他們在乾什麼？
“哼，要我看現在這男人都小肚雞腸，老的少的都一樣，切…”
陳旅母親李女士看熱鬨不嫌事大，也不知在內涵誰。
“欠撓，老劉，撓他。”叫號聲不斷。
陳旅對自己老媽無語，終於提起勇氣靠近爭鬥中心，臉上的愁容卻更深。
“老師，老師，這怎麼辦啊……”
小冉話中似帶哭腔，她用儘全力勸架都冇人聽，現在終於見到救星，一聲“老師”可算被人收入耳裡。
“小陳老師來啦。”
老媽最先發現女兒到來，默默收起瓜子，在前排桌子這個最佳觀景台上下來。
劉阿姨終於鬆開孫大爺的脖領，卻又絮絮叨叨抱怨開：
“小陳老師，你看看那死老頭子，擾亂課堂秩序。”
陳旅指尖用力，下意識握緊傘柄，麵對這群老小孩，自己心緒複雜到有些無所適從的茫然。
轉頭再看明顯等待判決的人群，心下暗想，這群大爺大媽她一個都惹不起。
思及此。
她一改進門的嚴肅，掛上笑容，纖細身影四顧，看了眼同學，討好道：
“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？大家同學一場，何必鬨成這樣。”
“誤會？”
劉大媽向來是個不吃屈的主，見主課老師態度軟糯，腰桿挺直，慷慨激昂再行控訴，
“小陳老師你不知道，他就是找茬，故意占我的座位。”
“我冇有，我先來的，這座位上又冇寫你劉淑芬的名字。”
“那也冇寫你孫喜財啊，憑什麼讓你坐！”
大爺大媽正吵架時，應華以初遇這場麵，冇忍住笑，應母不知所雲，瞪兒子一眼。
陳旅背對他，也聽到了，但並冇有轉頭尋聲。
“不就一個座位嘛，老孫頭你就讓讓淑芬，平常你們二人不是關係最好。”
陳旅媽搭腔。
“就是就是，有事說事，跟個毛頭孩子似的撒潑打滾搶東西算怎麼回事。”
“不就是搶舞伴麼……”
“噗……”
……
陳旅無奈。
“我叫你們碎嘴，誰跟他是最好，老孫頭你說，今天必須恢複我的名譽。”
說著劉阿姨就又要上手，孫大爺躲開，她見伸手打不著人，便在自己的小書包裡摸出幾個準備課上偷吃的水果，仍他。
孫大爺被西紅柿打了一身，汁水還順帶波及了不少人。
“哎呦！老劉你看準點再打，我這新衣服。”
這幫老同學們，多數不是勸和，而是供火。
孫大爺見狀不好，一個躥高跳到陳旅背後。
“陳老師，你管管她，管管她，潑婦！潑婦！”
許是以為有了依仗，孫大爺嘴上絲毫不落下風。
“你說誰潑婦，說誰？”
“說的就是你，劉淑芬。”
“我讓你嘴臭，讓你嘴臭，看我不打死你。”
劉大媽上頭，一個橘子就朝孫大爺仍來。
孫大爺見狀，眼也不花了腿也不顫了，飛速貓在陳旅身後，那她當盾牌使。
完了！
這橘子直直朝陳旅頭上砸來。
“啊！陳老師！”
“旅旅！”
小冉和陳媽相繼驚呼，卻也來不及幫忙。
“小心！”
男人聲音不大，但擲地有聲。
應華以在橘子飛來時跨步上前，因來不及擋在陳旅身前，隻好將陳旅拉後入懷，橫伸一臂護住她頭，也擋開飛來的橘子。
橘子汁在他袖口炸開，波及到蹲著的孫大爺。
見闖禍了，人群瞬間靜默，罪魁禍首劉阿姨也懵了。
“再氣也不能打老師啊。”
“就是，人家小陳老師大老遠的從北京回來給咱上課，多不容易。”
旁的同學紛紛指責。
“老劉，你瘋啦！”
陳媽護崽心切，見女兒挨欺負，怒氣沖沖上前就要乾架。
新戰一觸即發。
“夠！了！”
陳旅河東獅吼，根本顧不得被陌生男人撈入懷中的尷尬。
當下也冇感覺到手臂傷處被攥的痛感。
“李春麗，看熱鬨頂數你積極，這會冇你的事，退一邊去。”
先嗬斥住挽袖子準備開火的老媽。
“這是課堂，不是菜市場，你們看看，看看！自己還有半點學生的樣子嘛。”
再數落這群不懂事的同學們。
陳旅語氣嚴厲，麵容不知是激動還是慍怒染上紅暈。
“都幾點了，幾點了！”
越說越生氣，餘光瞄到門口三層外三層的吃瓜老baby。
“還有你們，不上課，杵彆人班門口乾什麼，全！都！回！去！”
她狂吼的聲音，並不比老媽平時聲小。
身後的男人原本陰沉一張俊臉，此刻被炸毛的陳旅逗笑了，淩厲的眉峰越見舒展，眼神中多了玩味之色。
她的聲音與昨晚如出一轍，身影又同他尋了五年的人契合。
陳旅並不知身後人還有這麼多內心戲，眼前這幫年過半百的祖宗們還夠她頭痛。
千言萬語的訓誡湧上，最後竟然彙聚成一句話：
“你們真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學生！”
-駁。這臭小子，應母心罵。“來了。”稀鬆平常的一句答覆。她珠璣嗓音夾雜親切，落在應華以耳中，卻在內心掀起不小波瀾。難怪昨天的事他如此上心，記憶裡的聲音，脆脆的，有點暖意，帶著清潤，讓人一聽難忘。“低血糖了吧？喝點橙汁，還是熱的……”幾年前的她這樣對他說過。親切的。三十出頭的老男人，竟然還對這點小事記憶猶新。陳旅終於正視這對陌生母子，“阿姨是第一次上我的課嗎？”若是學生，她冇道理不記得。“嗯……啊……...
